「能源」貫穿在人類生活的每一個層面：烹食、照明、取暖、製造、建設等。我們每一天的活動，都和「能源」有關。如果能源突然斷絕，將有數百萬人瞬間無法工作生活——廠房停機、企業關門、一切建設停擺，地緣政治風險和國家危機接踵而至。

即便平日感覺不到，能源幾乎無所不在。著名能源作家Vaclav Smil在2022年新書《How The World Really Works》即指出，西班牙種植的番茄賣到英國超市（包括肥料），每一顆都包含5湯匙柴油。以至於一個社會取得、分配、銷售、消耗能源的方式，正足以顯現其永續性和公平性。

IEA：世界面臨第一次全球能源危機，綠色能源轉型勢在必行

國際能源組織（IEA）最新報告《World Energy Outlook 2022》指出，受到俄烏戰爭與其後續影響，世界正處於「第一次全球能源危機」，一場前所未有的巨大衝擊，嚴重程度極為複雜與廣泛。每桶石油漲價到250美元，這是史無前例的紀錄；煤炭價格升至每桶100美元，也是歷史新高。這場能源危機，不僅加劇了通貨膨脹的壓力，更惡化了經濟衰退的風險。然而，化石燃料製造商卻意外地賺取到2 兆美元的不義橫財，甚至超過其 2021 年淨收入。

而能源和糧食的不安全沉重後果，多數落在較貧困的家庭身上。依據電力供應統計，全球約有7,500萬人將因此無法支付電力帳單、停止供電，而有將近1億人可能被迫重新依賴木柴生火做飯。

報告同時指出，這場能源危機，促使各國積極加快尋求快速能源轉型的途徑，以達成安全與永續能源系統的目標。報告同時強調「以人為本」的轉型正義，是能源轉型是否成功的關鍵。

近20年學界「能源正義」 超過34.7萬篇論文專書

於此同時，跨領域的學者們也從不同的歷史脈絡，抽絲剝繭，指向同一個答案「能源」。學界認為，從歷史發展來看，石化燃料是現代經濟建設的核心引擎，然而據以運作的資本主義，也同時造成自然環境迫害和社會不正義。如今，藉由朝向綠色能源轉型，「能源正義」將是翻轉下一個世代的社會運作核心準則。「能源正義」乃成為歐美永續領域新顯學。

查閱全球最大學術平台Academia數據，2003年到2023年有超過34.7萬篇論文或專書在討論「能源正義」，近5年更創下數量高峰。這些文章從能源氣候政策、環境社會正義、環境科學、創新企業、永續發展等各個角度出發。而學界趨同看法是——「能源轉型」一如所有的重大社會科技，需要政府、企業、社會團體、社區、民眾廣泛公開且民主式的參與，透過凝聚共識、價值觀、資源、技能，才能夠減少轉型過程中的邊緣化、摩擦怨恨或不正義。

學者Jenkins：「能源正義」3層面

對於「能源正義」的定義，目前是以英國學者Kirsten Jenkins等人在2016年《能源研究與社會科學》論文主張，最被廣泛引用。她們認為，「能源正義」應依循下列3個層面考量。

1. 分配正義（Distributional justice）：指the what，能源的分配過程，造成了哪些不正義？
2. 承認正義（Recognition justice）：指the who，鑑別哪些人受到不正義對待？
3. 程序正義（Procedural justice）：指the how to fix it，那些不正義應該如何校正或補償措施。

（加拿大學者Bennett論文引用Jenkins的3層面架構。 來源：Sustainability）

學者Sovacool：「能源正義」10原則

至於「能源正義」具體概念項目，則以Benjamin Sovacool等學者提出的10項原則，最為人熟悉。包括：

一、可獲得性（Availability）：人們能夠獲得足夠、高品質的能源，用以滿足各項目的。
二、可負擔性（Affordability）：能源必須是所有消費者能夠負擔得起的。
三、正當程序（Due Process）：國家在生產和使用能源時，應該尊重正當程序和人權。
四、透明和當責性（Transparency and accountability）：所有的人都應該有能源、環境議題之高品質資訊近用權，以及能源決策形式應符合公平、透明、當責性。
五、永續性（Sustainability）：能源資源應該與儲存、社區發展和預警合併考量。
六、同世代公平性（Intragenerational Equality）：所有的人都擁有平等獲得能源服務之權利。
七、跨世代公平性（Intergenerational Equality）：未來世代享有美好生活的權利，不應受到當代能源系統所造成之損害的干擾。
八、責任性（Responsibility）：所有行為者都有保護自然環境的責任，必須將能源相關的環境威脅，降至最低。
九、對抗（不正義）性（Resistance）：必須主動且深思熟慮地反對任何的能源不公義。
十、跨部門（Intersectionality）：將認知正義（recognitional justice）的理念，濃縮包裝到不同社會中，使其不斷擴展其定義。並認知到能源正義的實現，與其他形式的正義交互關聯，例如: 社會經濟、政治和環境正義。

WEF：發布全球「能源轉型指數」，強調「以人為本」

實際上，世界經濟論壇WEF很早就開始關注「能源轉型」，2018年就制定了一項綜合「能源轉型指數」（Energy Transition Index, ETI），以39項量化指標，來衡量115個國家的「能源轉型」進展，並給予0分到100分評級。

（G20國家2021年「能源轉型指數」評分一覽表／圖片來源：WEF）

（亞洲新興與發展中國家2021年「能源轉型指數」一覽表／圖片來源：WEF）

 （WEF強調，能源轉型必須兼顧經濟成長、能源獲取、環境永續3支柱均衡發展，各國有自身獨特的能源轉型路徑／圖片來源：WEF）

WEF解釋，國家的能源轉型必須兼顧3支柱（經濟成長、可靠安全的能源、環境永續），才能取得均衡並發展成功。除此之外，各國必須在6項範疇中施以配套措施，包括：資金與投資、監管和政治承諾、機構和治理、基礎設施和創新商業環境、人力資本和消費者參與、能源系統結構，能源轉型始能奏效。

終而WEF強調，各國必須找到適合自身獨特的能源轉型路徑，並考慮社會經濟的優先次序，利用現有能源系統和已建立的組織系統，達成目標。而「以人為本」的轉型正義，對於因應當前和未來的能源挑戰，至關重要。

美國能源署啟動「能源正義儀表板」

積極朝向強化與實踐「能源正義」的國家，可以美國和歐盟為例。美國自拜登總統上任後，能源署即啟動「能源正義儀表板」（測試版）（Energy Justice Dashboard, BETA），希望針對能源署的預算與投資效益能夠更徹底理解與推估，進而最佳效益化。

（美國能源署布局「能源正義儀表板」（測試版），了解資金與需求的差距。  來源：美國能源署）

「能源正義儀表板」是一套視覺化工具，係美國能源署根據環保署2012年建置的「環境正義」檢測工具（EJScreen）為基礎。EJScreen內含43項指標（環境12項、社經7項、環境正義12項、補充12項），可顯示低收入或有色人種，所面臨各項環境風險（如空污、公衛、能源負擔）。

在EJScreen基礎上，「能源正義儀表板」再添加了能源署25個項目辦公室和其他公私機構，自2019年以來的所投入的資金、捐款、合約、協作之情況，以簡易視覺化方式，呈現全美各地社區經濟、民眾健康、氣候和相關環境等因素之變化與影響。隨著時間推移，這套儀表板將可在下列決策領域，協助美國政府達成Justice40目標：潔淨能源、能源效率、清潔交通、可負擔永續住房、勞動力培訓、投資開發、復原與減少污染、開發潔淨水基礎設施。

歐盟：俄烏戰爭飽受能源之苦，建立「能源正義」最迫切

至於歐盟區域與「能源正義」的連結更為深刻，甚至可以說是「能源」結合了歐洲。第二次世界大戰後，歐洲國家超越自身民族主義，取得煤炭項目合作，創建了「歐洲煤鋼共同體」，這即是歐盟前身。

2022年俄烏戰爭帶來嚴酷的能源危機，更讓歐盟國家深刻反思。目前歐盟面臨的頭疼能源問題，包括能源穩定供應、逐步淘汰煤炭化石燃料、設置再生能源、原物料爭奪戰、大型能源公司創歷史紀錄超額利潤、能源貧窮等。

而上述問題又和氣候危急、資本主義崩解、民主危機等政經問題，錯綜複雜地牽連在一起。而今歐洲迫切尋求解決能源問題的徹底解方，「轉型正義」正是決策的核心羅盤。

EEB出版報告：為何需要能源正義?

除了歐盟政府之外，歐洲規模最大的非營利環境公民組織「歐洲環境局」（European Environmental Bureau, EEB）於2022年11月出版一份報告《為何需要能源正義？》。報告指出，今日4.4億歐盟人口中，約有1/4的家庭無法負擔充足的冷氣、暖氣或照明費。在俄烏戰爭影響之下，一個普通的比利時家庭，2021年10月的能源支出約3千歐元，1年後同期費用暴漲到6千歐元。能源支出暴漲一倍，許多家庭無法負擔。

（EEB報告：歐洲區域最迫切需求「能源正義」。    圖片來源：EEB）

該報告並分析，實際上早在10年前，歐盟就已經開始著手面對「能源貧困」問題。更在2019年加大力道推出「為全歐洲人提供清潔能源」（Clean energy for all Europeans）計畫，將「能源貧困」列為關鍵概念。歐盟提出的「國家能源和氣候計劃」（National Energy and Climate Plans, NECP），鼓勵歐盟國家將「能源貧窮」納入國家戰略，制定適合本國的定義、測量和監測方法以及解決能源貧困的解決方案。

2020年，歐盟更發布了指南性工具《能源貧困建議書》，為「能源貧困」的衡量指標、資助計畫、最弱勢族群解決方案等提供具體建議，並分享國家之間的最佳實踐。

在這份《建議書》的基礎上，歐盟在2021年7月通過範圍更寬廣的「Fit for 55」計畫（降低55%溫室氣體排放方案），分析造成「能源貧困」的因素，例如：能源價格過高、家庭收入低以及節能建築、老舊電器耗電等。甚至一併考量弱勢族群的「脆弱性」和「能源不平等」等潛在的結構性問題和可能解方。Fit for 55 計劃包括：提案修訂能源效率指令、執行紓解「能源貧困」方案、保障能源權益等。

2021年歐盟領先啟動「能源貧困諮詢中心」（Energy Poverty Advisory Hub, EPAH）倡議，旨在消除能源貧困，並加速歐洲地方政府符合公正的能源轉型。2022年4月，歐盟再度成立「能源貧困委員會及弱勢消費者協調小組」（Commission Energy Poverty and Vulnerable Consumers Coordination Group），加強協調各國的政策措施、提供交流平台和支持能源貧困家庭。

CIC：發布第一份企業《能源轉型正義》框架

當全球各界將「能源正義」視為改革下一代生活最佳依據之際，民營企業又能夠做些什麼呢？旨在倡議改善資本主義的國際平台「融合性資本主義協會」（The Council for Inclusive Capitalism, CIC） 2022年12月底與英國石油 （bp）、波士頓諮詢機構（BCG），召集全球7家能源密集公司，開發出一套《能源轉型正義》框架。這是第一套從私營部門角度，提供給公司、投資者、政府使用的能源轉型正義指南。不僅適用於能源產業，也適合不同產業參考應用。

CIC首席執行長Meredith Sumpter表示，所有公司都可以透過「能源轉型正義」，實現其ESG目標。雖然需要投入一些成本，然而這種具有創新性、包容性的商業模式，終將使公司的體質更強大，能夠監測氣候與能源風險，也讓營運更具韌性，並吸引投資者青睞、創造利害關係人更多永續價值。

她並舉出企業支持「轉型正義」達成利人利己案例。包括：M&T銀行將在未來三年通過其慈善基金會撥款2萬美元，用於與氣候相關的勞動力發展計劃，同時增加BIPOC（黑人、土著和有色人種）社區的權益。巴西Vale公司承諾，在營運地區幫助 50萬人擺脫極端貧困。日本三得利（Suntory）正致力開發日本最大的16兆瓦綠色氫動力系統，作為周圍社區能源燃料。蘇格蘭電力天然氣供應商SSE正執行一項計劃協助員工轉型到低碳職業。

（圖片來源：CIC）

CIC「能源轉型」4支柱20項實踐行動

CIC所公布的這套《能源轉型正義》指南，內含4個支柱20項商業實踐行動。這4項支柱是：

1. 全球淨零能源：支持淨零排放世界目標
2. 勞動力進化：改善精進能源勞動力，以邁向低碳和零碳能源的未來
3. 社區韌性：建立社區韌性
4. 合作與透明性：整個實踐過程中，促進合作和透明度

20項行動，則分別列舉在2層次（核心、特定）內：

• 核心實踐層次：

1. 設定具雄心的時間表，以達成碳中和目標
2. 朝向全球獲取能源方向努力
3. 恪遵勞動力和安全標準
4. 推動多樣性、經濟包容，與接近資源機會之平等
5. 保護生物多樣性，和重設置基礎建設
6. 支持公司資產所在之當地組織
7. 確保與員工對話順暢
8. 確保決策過程與利害關係人議合

• 特定實踐層次：

1. 透過決策與投資，支持能源轉型正義
2. 對消費者的公平性保持敏銳，預先制止或減輕不利影響，分享利潤
3. 對公司資產的轉換、汰舊、行銷之決策，設定責任
4. 透過低碳基礎設施，創造好的工作機會
5. 承諾實踐員工留才、訓練、部署
6. 對於遭受低碳決策不利影響的員工，設定創新性社會保護措施
7. 議和並支持供應商的正義轉型之舉措
8. 培育具競爭力的當地供應商
9. 與教育機構合作，以縮短預期可見的技術落差
10. 設定具的時間界限的轉型計畫，並揭露進展
11. 與跨部門合作，以達規模化擴大創造新的永續就業機會
12. 進行產業間或跨產業之間的知識、最佳實踐經驗之分享

CIC並指出，該框架借鑒了國際勞工組織、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B型企業等機構的基礎文獻，也適合投資者參考使用，以擴大市場資金對企業的影響力。

結語：「能源正義」達成環境減碳、綠色經濟多元目標

能源是人類生活必需品，是國家建設的原動力。聯合國統計，全球約60億人口（約80%）必須仰賴進口化石燃料生活，這使得大多數國家和民眾，都非常容易受到地緣政治的衝擊和能源危機的影響。相較之下，所有國家都有再生能源，只是其潛力尚未充分利用，綠色能源轉型勢在必行。

若從個人層面來看，「能源」是基本人權，無論社區民眾或企業員工，都仰賴穩定且可負擔的能源，我們才能正常生活與工作。而若從社會層面來看，「能源轉型」則不光只是能源技術、機器、設備的轉換，而是政治、經濟、社會、資本主義的整體大改造。而「能源正義」將是達成環境減碳、綠色經濟、提升教育、改善勞動力、消除貧窮與不正義的最佳核心指針。

2023年第九屆台灣永續趨勢與分析發表會邀請到 Climate Group CEO Helen Clarkson 擔任「加速能源轉型」議題之講者，將分享各類能源倡議，如 RE 100、EP100、EV100，並且提供洞見給亞洲區企業們。與談的嘉賓也包含具有產、官、學豐富背景的永續循環經濟發展協進會 歐嘉瑞 理事長，提供加速能源建議給與會的貴賓。

 

核稿：繆葶

 

圖片來源：Karsten Würth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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